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二章

關燈
經過這番折騰,一行人來到書院時,都遲了一堂課。

祝家早替祝英臺打點好,一到書院就有人特地出來迎接,聽聞他們遇上強盜,都關心的安慰一番,梁山伯的家境並沒有祝英臺這般富裕,平日可沒被這麽好生對待,順道沾了祝英臺的光,一起被恭敬的迎了進去。

書院很大,由好幾棟屋宇組成,前庭、院子裏都種滿了松竹梅,象徵讀書人的堅忍不拔、高風亮節;屋內分了好幾間小講堂,經過時,可以聽到從裏頭傳出來的背誦聲,書香滿堂。

銀心好奇的往每間講堂內張望,內心不禁感嘆,真不愧是有錢人讀的書院,每個座位都好大,每個公子哥都帶著一個書僮當伴讀,屋外也有這些公子哥們的護衛,排場好大。

接著,他們被帶進其中一間講堂內,梁山伯剛好也是這間講堂的學生,祝英臺好不歡喜。

「這位是新同窗祝英臺,今早遇上了一點事所以遲了一堂課,大夥兒多照應她,你嘛,就坐在……」夫子大傷腦筋,不知該讓她坐哪兒才好,上頭也不知在想什麽,竟收了錢讓女人上書院,害他也得幫忙掩飾,真是麻煩極了。

銀心站在祝英臺的右後方,當她看到坐在正中央第一位的正是那位英雄公子,驚喜無比的張開嘴,差點叫出聲來。

馬文才一見是她們,也有些吃驚,本來看到她們女扮男裝,他並沒有想太多,這世間本就有女人為方便行事扮男裝,但他沒料到她們扮男裝是要來書院讀書的,這實在太大膽了,哪有女人上書院的,家人怎會允許?

再仔細一看那個張著嘴巴、一臉喜悅,傻傻看著自己的丫鬟,他不禁莞爾,怎麽,看到他她很開心嗎?

而馬文才明明是看著銀心,但因為祝英臺和銀心離得近,便以為他是在看她,對她感興趣,心裏只有一個糟字。

她想到自己受他所救,都還沒向他道謝,真怕他來討這份情,當然,她也不是不想向他道謝,而是她對他狠戾的手段不敢恭維,實在不想靠近他,跟他說上一句話。

終於,夫子指著右後方,梁山伯身邊的空位,開口道:「你就坐右後方的位子好了。」那個位子偏遠,不必和那些達官子弟坐在一起,少了麻煩。

祝英臺一見可以坐在梁山伯旁邊,心情立刻轉好,連忙往他的方向步去。

一切安排妥當後,夫子繼續上課。

祝英臺雖是新入學,但她平時在家裏就有在讀書,基本上夫子所教的她都會,也追得上進度。

銀心服侍在旁,幫她翻書頁,也認真聽課。

下課歇息,銀心倒來茶水給小姐。「小……」她硬把姐字吞下,改口道:「少爺,隔壁的茶水間不只有茶水,連各式糕點都有呢,我也幫你拿了一點來。」她清了清桌面,將糕點放好。

「少爺,我也拿了,吃吃看吧。」侍玖也端了一盤給梁山伯。

「你們也一起吃吧。」祝英臺沒什麽架子,要銀心、侍玖一塊吃。

這期間,只有少數幾個人來向祝英臺這個新來的打招呼,接下來便沈靜下來了,學生們全都齊聚在馬文才四周。

銀心看得出來馬文才極受同儕歡迎,又想起他方才在課堂上舉一反三和辯論時的表現,相當精采。

馬文才從座位上站起,想走出講堂,前方迎來幾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。

銀心記得為首的那人是坐在左邊第一位,就是和馬文才辯論的那個人,叫什麽……對,王志堯。

「我們馬大公子這是要上哪兒呢,該不會是想打道回府了?你倒好,這書院你愛來便來,不愛就不來,今天還遲到了,真把這裏當成你家了。」王志堯冷嘲熱諷,方才在課堂上他輸給了馬文才,實在咽不下這口氣。

「王兄言重了,我只是想出去走走罷了。」馬文才懶得理會他,老神在在的回道。

如王志堯所說,他確實並沒有天天上書院來念書,他在家裏老早學透了,來書院不過是想在踏入官場前擴展人脈,多結交一些達官子弟。

「下次的考試我一定會贏你。」王志堯瞇著眼,咬牙道。

「是嗎?」馬文才言笑晏晏。「王兄,每次你都考輸我幾分淪為第二,真的很可惜,我希望你下次真能贏過我。」

「你說什麽?!」王志堯氣得臉紅脖子粗。

馬文才自信從容的越過他踏了出去,壓根兒不當他是一回事,好幾名同儕都跟隨著他的腳步一同離去,走路有風,反觀王志堯身邊雖然也有跟隨他的人,但很明顯的氣勢就是落了馬文才一截。

梁山伯看了這一幕,低聲向祝英臺道:「馬文才在書院裏的成績都是拿第一的,王志堯位居第二,馬文才的父親是當朝首輔,王志堯的父親是兵部尚書,以前念書時,王志堯的父親就總是輸給馬文才的父親,踏入官場後,升了幾次官也都矮了馬文才的父親一截,在競爭首輔一位時更輸了,因此王家和馬家不太合,王志堯也一直看馬文才不滿。」

「那梁公子是哪邊人呢?」祝英臺問道。

梁山伯摸摸鼻子,沒有回答。

反倒是侍玖笑道:「我家公子是不附和任何人的,獨善其身呢。」

這話說得好聽,其實是梁山伯家裏家道中落,自從父親和大哥過世後,家裏就沒人當官了,同學們都是勢利眼的,不與他來往,而他也不是會迎合人的料,所以獨來獨往,夫子才將祝英臺安排坐在他身邊,以免引人側目。

「原來他是首輔大人的兒子,連我爹都對他誇讚不已,但我只覺得我更討厭他了。」祝英臺蹙眉低喃,突然像想到什麽,急忙將銀心拉到一旁小聲道:「完了,馬文才救了我一回,要是要我以身相許怎麽辦?」

「蛤?」銀心在心裏偷偷翻了個白眼,小姐忘了她現在是女扮男裝嗎?人家怎可能叫個男人以身相許。

祝英臺似乎發現這麽說有些唐突了,連忙改口道:「不,我是說,早上他救了我們,我都還沒有好好謝謝他呢。」沒道謝就有個疙瘩,好像欠了他什麽,只要向他道完謝,她就跟他沒有關系了,但又不能在課堂上謝他,她不想讓同學知道他救她的事,讓人誤會他們關系好,她更不想私下和他見面,就怕他對她起了什麽心思……得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行。

「是啊,馬公子救了我們,是該好好答謝他才對。」銀心不知小姐當自己是人人爭搶的香餑馞,把馬文才想得有多邪惡,心思單純的回道。

看著她那清澈的雙眼,祝英臺想到好法子了,將她當成救星般的緊緊握住她的手道:「那你去幫我道謝吧。」

「我去?」

「我會準備一份回禮,你幫我私下帶給馬公子,說我很謝謝他的救命之恩,總之,你務必要讓他滿意……」祝英臺愈說愈是心虛,不知怎地,她有種將銀心推入狼口的愧疚。

銀心卻將這事當成很重要的任務,用力點了點頭。「是,小姐,我一定會讓馬公子滿意的!」

午時,艷陽高照,學生們都躲在屋子裏用膳休息,除了一人。

書院裏東側的草坪上,有棵百年的大松樹,樹葉濃密,恰好遮住日曬,還能感受到涼風的吹拂,是個乘涼的好地方,馬文才正倚著樹幹而坐,愜意的翻閱著書冊,身邊除了小廝和護衛,沒有那些成天巴結著他、追隨他的同儕們。

他們都有共識,這兒是馬文才的地盤,在午休時間是不能來打擾他休息的。

銀心是從梁山伯那兒得知馬文才中午都待在這裏,她懷裏揣著一個包袱,那是前幾天小姐為他準備的禮物,她身負重任要交給他,但下課時間總有許多人包圍著他,也只有午休時間她才有機會找上他。

她一看到馬文才坐在距離她十幾尺的大樹下乘涼,拔腿就想沖過去,但護衛攔下了他。

「我們公子在歇息。」別說他是個小廝,就算是哪家的公子哥,他也不能隨便放人。

「我有事想找你們公子。」銀心急著想越過去。

「你不知道我們公子午休是不容吵鬧的嗎?」

「拜托行行好,我有重要的東西要交給他……」

「公子有吩咐,讓她過去吧。」長春走了過來,朝護衛說道。

護衛不知少爺為何對這名小廝破了例,但也不敢多問,馬上放行。

銀心開心的小跑步過去,在馬文才面前站定,有禮的招呼道:「馬公子你好,哇,這裏好涼爽,難怪你喜歡在這裏乘涼。」

馬文才擡起頭,淡淡的問道:「有什麽事嗎?」

她笑咪咪的道:「馬公子,我叫銀心,你還記得我吧,前兩天你救了我跟我家小……少爺,當時我就應該要好好謝謝你的,但因為馬公子你太厲害了,捉了那些壞人,讓我看傻了眼,一時說不出話來,加上你頭也不回的騎著馬走了,我追不上你,只好將這份感謝銘記在心,沒想到接下來我和我家少爺竟會在書院遇上你,真是太有緣了!只不過你身邊總有好多人,直到現在我才總算有機會和你單獨說話。」

他抿著唇,像在憋著笑。第一次有女人對他自顧自的說了那麽多話,還將他當成好人看,真有趣,他不過是不爽那些騙子敢當他是傻瓜的騙他,才順便救下她們主仆的。

「啊,這個。」銀心這才想起懷裏抱著的包袱,她蹲了下來,將包袱放在他面前的草地上打開來,裏頭有一個盒子,裝著一塊價值不菲的玉佩。「這是我家小……少爺要送公子的碧血石,以答謝公子的救命之恩。」

馬文才想起她的主子祝英臺,一進講堂看到他,眼裏便帶有懼意,許是被他對付強盜的手段嚇到了,才會派出這個小丫鬟來答謝他吧。

看著這小丫鬟滿臉的祟拜和傻氣,頰上漾起的小酒窩令她更顯稚氣,他竟突升想要捉弄她的念頭,大概是日子過得太無趣吧。

「這碧血石……」他微蹙著眉,遲疑的道:「其實我家裏已經有好幾塊了,但還是很謝謝你家少爺。」

「什麽,你府上已經有了?」銀心看他的臉色,總覺得這份禮他收得很勉強。

「沒關系,有這份心意就足夠了。」馬文才笑笑的說。

她感覺得出來他的笑帶有敷衍,並非打從心裏感到歡喜,她不免有些擔心,怎麽辦,小姐可是吩咐過務必要讓他滿意的……她思索了下,又道:「馬公子,不能這樣,送禮就是要送到你滿意,要不你希望收到什麽回禮,我再回去跟我家少爺說說。」

見她一臉認真,他浮起更惡劣的念頭,要玩就要玩大一點才有趣,不是嗎?「要說的話,我最想買到一幅畫。」

「哪一幅畫?」她馬上追問。

「是李仙勇大師的畫,我爹生辰快到了,我想送給我爹當賀禮,但那位大師性情古怪又頑固,我親自拜訪好說歹說,他不賣就是不賣,或許李大師不喜歡我這個人吧。」說完,馬文才故意嘆了口氣。

「怎麽會!」銀心在心裏暗忖,他一表人才又好相與,李大師不把畫賣給他,真是太沒有眼光了。

「我也想過要用別的賀禮取代,可是都比不上買到李大師的畫能讓我爹高興。」他故作苦惱的又道。

見他這般煩惱,她沖動的道:「公子,我去幫你去買畫吧。」

馬文才眸底閃過一抹狡猾的精光,魚兒上鉤了,但他又不在意的笑道:「我說說而已,你別當真,真的不行送別的也行……」

「不,就讓我去試試吧。」銀心堅持道。

「你說真的?」他冀盼的瞅著她。

她豈能辜負這樣期待的眼神?她更是下定決心道:「請讓我試試吧,或許李大師會答應賣給我。」

「好吧。」馬文才從衣襟裏取出幾張銀票給她。

銀心嚇了一跳,遲疑了一下才接過。那幅畫有那麽貴?

「那就麻煩你了。」他朝她誠懇的道。

她看著這麽多銀票,更覺身懷重任,她吸了口氣道:「好,我一定竭力完成,馬公子就等我的好消息吧!」她站起身,跑離了幾步,才突然想到她根本不知道李仙勇大師是誰,唉呀,不管了,再問問小姐好了。

看著她嬌小的身影離開,馬文才黑眸閃爍,唇邊噙著笑。

長春知道自家少爺的惡習,不禁同情的道:「少爺,這樣好嗎?李大師連少爺你都不買帳,那小子會吃很多苦頭的。」

「你認為是我在為難她嗎?這可是她自個兒送上門讓我消遣的。」馬文才笑意加深,說得好不理直氣壯。

銀心從祝英臺口中得知李仙勇是現今極受推祟的畫師,能畫出令人感到身歷其境的奇觀美景,連當今聖上也很欣賞他的畫作,封他為畫聖。

但他性格古怪,雖開了畫坊卻不賣畫,有意買畫的人只能親自到他府上親談,而他完全是看個人喜惡賣畫,有人十文錢就能買到他的畫,反之上百兩也買不到,尤其傳聞他最討厭當官之人,更不畏懼高官施壓,也難怪馬文才這個首輔之子會碰釘子,不過這一點銀心並不清楚,祝英臺也不知道,才沒有告知她。

今天,銀心沒陪同小姐去書院,而是一個人來到李仙勇的宅邸,朝門房說想見李大師一面,想買李大師的畫。

「是你要買畫?」門房睇著她一身小廝打扮,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會買畫的人,也不像懂畫的人。

「我是幫人來買畫的,請讓我跟李大師見上一面。」銀心誠懇的道。

「我們大師的畫不一定買得到。」門房提醒道,就怕她回去無法交差挨罵。

她誤以為他是指畫很貴,便拿出揣在懷裏的銀票道:「這位大哥你放心,我有帶很多錢來。」

門房看到她帶了那麽多銀票來,嫌惡的瞪著她道:「你以為有錢就可以買到畫嗎?告訴那個人,我們主子最討厭財大氣粗的人了!回去吧,我們主子不會見你的。」

銀心一臉無辜的將銀票收回兜裏,她是說錯了什麽話嗎?然而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,再加上要替小姐還恩情,她說什麽都要達成任務,於是她又道:「那我總可以在這裏等吧,等大師出來,我求他就成了。」

「你……」

「聽小哥方才說,李大師不會樂意見我,這代表李大師在府裏吧。」銀心捉到他的語病,沖著他笑道。

門房見趕人不成,還反倒被將了一軍,沒啥好氣的揮揮手。「隨便你了。」

銀心雖說要等,但心裏也沒把握,這任務好像很困難呢……她在門前來回踱了幾步,肚子突然咕嚕咕嚕叫了幾聲,她低下頭盯著肚子,不管了,先去吃東西吧,吃飽了才有幹勁。

李府前方有一條大街,街邊擺了很多攤子,人聲鼎沸,很是熱鬧,她聞到香噴噴的肉包味,便尋了過去。

銀心買了好幾顆包子,她先吃了一顆。「好吃!」其他的她用油紙包得好好的,打算等一下一邊等人一邊慢慢吃。

在走回李府的路上,她看到李府門前有人在乞討,是一對三十多歲的夫妻,帶著三個不出十歲的年幼小孩乞食,衣著破破爛爛的,可見流浪許久。

「大爺,請給我們一點吃的……」

門房雖然趕銀心走,倒不是個沒有惻隱心的人,馬上拿來一些餅、饅頭和水給他們充饑。

「謝謝大爺!謝謝大爺!」

銀心看到他們夫妻不忍吃,先將食物給小孩吃,用著慈愛的目光看著孩子,心疼的摸摸孩子的頭,她於心不忍,便將手上還沒吃的幾顆肉包子都給了他們。

「這家的包子很好吃,趁熱吃最好吃了,你們也吃吧。」

夫妻倆先是一臉詫異,而後含淚接過包子。「謝謝公子……」他們也真的餓了,餵著孩子們吃,自個兒也舍得吃了。

銀心瞧他們吃相斯文,雖然衣裳破爛,但儀容都有整理,不像是尋常乞丐,且說話的腔調也跟這裏的人不一樣,便問道:「你們是從外地來的吧,是銀子被搶了才會乞討嗎?」

聽到她這麽問,妻子哽咽的道:「我們是南方人,家裏本來是過得不錯的,因為出了點意外,我們才會帶著家當來京城投靠親戚,想在這裏開間鋪子做個小本生意,誰知道……」

丈夫本想阻止妻子說下去,但看到銀心和善的眼神,便由著她說下去。

銀心這才知道,原來他們是被親戚所騙,卷走了錢,鋪子開不成,孩子又病了,向錢莊借錢救命,哪知錢莊利滾利,借個十兩銀子要還上五十兩,還說要將他們的孩子賣掉還債,他們夫妻才會帶著孩子連夜逃跑,卻找不到活計,只能在街上乞討。

他們悲慘的遭遇讓她極為同情,想也不想便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給他們。「這銀票給你們,你們先把債還清了,之後租間房子住,把自己和孩子打理幹凈,之後看是要去找份活計或是做點小生意都行。」

「公子,這怎麽成呢,我們不能平白無故接受你的銀子……」夫妻兩人都很震驚,急著推拒。

「就拿著吧。」銀心硬是將銀票塞進那名丈夫的手中。

「這要我們怎麽還呢?」

助人是好事,銀心並沒有想到回報,微笑的說:「你們以後有能力,多做點好事就行了。」

「謝謝公子大恩大德……」

銀心心滿意足的看著他們離開。

「不怕被騙嗎?也許那對夫妻是騙子,如今這世道,招搖撞騙的人可不少。」門房將銀心和那對夫妻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,覷了她一眼,冷冷的道。

「不會的,他們看起來不像騙子。」銀心笑著回答。

門房只覺得她是個蠢蛋,懶得理她。

事實上她向來有著神準的直覺和好運勢,像上回的假撞車真斂財,她察覺有異,果真是詐騙,在強盜要捉她和小姐時,她跑去搬救兵,祈求能有人相救,馬文才的馬車就在下一刻出現,所以靠著直覺做事,是不會吃虧的,遇上壞事,也能化險為夷。

不過,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,因為她後知後覺的想到,她把馬公子給她的銀票拿來助人了,這樣買畫還夠錢嗎?她數了數,還有四張,應該不要緊的。

就在這時,一名年約六旬的老人踏出了門。

銀心看到門房對他畢恭畢敬的,馬上猜出他的身分,趕緊沖上前去。「李大師,我想向你買一幅畫。」

「買畫?」李仙勇瞟了他一眼,再聽門房說他是幫人買的,問道:「幫誰買的,那人怎麽不自己來?」

「我是替一位馬公子買的,他想送畫給他爹祝賀生辰,所以……」她老實回答,完全忘了馬文才說過李仙勇不願將畫賣給他,不該提起他的名字。

「你是說馬首輔的大公子?」李仙勇的老臉馬上浮現惱怒。「不賣!」他越過他往前走,欲搭上馬車。

銀心看著李大師上了馬車,還想追過去,卻被門房攔了下來。

「原來你是幫馬公子買畫,你不知道大師最不愛將畫賣給當官的嗎?馬公子還頻頻出高價,認為有錢能使鬼推磨,咱們大師志氣比天高,最不喜歡別人拿錢權來壓人,更不會賣畫了。」

她頓時恍然大悟,也知道自己這是弄巧成拙了,可是……「我已經答應馬公子要幫他買畫的,我等大師回來再求他。」

「你真是不死心!」門房搖頭道。

銀心耐著性子站在門外繼續等,正巧看見有個姑娘跑了過來,後頭還有一郡人追著要捉她。

「爹,我不想去花樓……」

「死丫頭!你去當花魁就能吃香喝辣,有什麽不好?!你是想要你老子我被討債的逼死是不是?!」

銀心這才曉得,原來是那姑娘的父親欠了債,要把女兒賣到花樓,她沒想到世上竟然有這種父親,她義憤填膺,挺身而出道:「我替你們還錢好了。」說完,她又掏出了銀票。

待眼前鬧烘烘的一群人離開後,她才猛然回過神來,糟了,她又花了馬文才的錢……等等,剩下多少了?

「沒半張了!」她尖叫道。

門房睨了她一眼,好似在笑她果真是個傻瓜,但眸光中像是又多了些讚許欣賞的意思。

正當銀心捉頭煩惱她沒錢買畫時,李仙勇回來了。

見她仍在,他鼻哼一聲,就要進屋,但門房走向他說了什麽,他頓時停下踏入門檻的腳步,一臉詫異的看向她。「聽說你把身上的銀兩都給人了,那你打算怎麽買我的畫?」

銀心表情局促,想了想,吶吶的道:「我、我……李大師,請讓我來做苦工抵畫吧。」

「混帳!你以為你值多少銀兩!」

銀心肩膀一縮,果然挨罵了。

「進來吧。」

咦?銀心錯愕的眨眨眼,還沒反應過來,只見李大師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。

「大師要你進去就進去。」門房在一旁催促道。

難不成真要她做苦工?不過也沒辦法了,她豁出去的卷起袖子,跟了上去。

門房見狀,搖頭笑道:「沒見過這種傻瓜,難怪會被李大師另眼相看。」

銀心一進李府就是一個下午,離開時,已是傍晚時分。

她臉上帶著傻笑,懷裏揣著一個長方形的包袱,一踏出門檻,便被攔了下來。

「我們少爺有請。」

銀心認出這是馬文才的小廝長春,頓了一下,才驚訝的想,馬文才來接她?

她看到馬家馬車停在巷口,興匆匆的奔過去上了車,就見馬文才坐在車上,因天色暗下,車內只點了光線微弱的油燈,她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,不過她知道自己可是歡喜得很,馬上獻寶似的把包袱交給他。「馬公子,我幫你拿到李大師的畫了。」

從馬文才的角度,倒將她歡喜的模樣清晰的印入眼眸,他接過包袱,打開一看,內心激昂,表面上卻不動聲色。「你是怎麽辦到的?」

銀心調整了下呼吸,搔了搔頭,有些不好意思的道:「說起來我也搞不清楚,本來李大師堅持不賣畫給我,可是後來不知為什麽,又請我進去……」

「進去做了什麽?」他語調揚長,似是在審問。

她沒察覺他的語氣有什麽不對,笑道:「李大師請我吃午膳,然後要我陪他喝茶、下棋,還要我幫他評畫,我也不懂,只會說一句好看而已……總之,李大師挺好客的,我陪了他一下午,他便把畫送我了,我運氣真好。」她原以為要當苦工才能得到畫呢!

馬文才難以置信,他登門造訪幾次,都吃了閉門羹,沒想到他故意為難她,讓她上門幫他買畫,等著看她挫敗而歸,竟讓她受到款待,還得到畫?

這怎麽回事?他派來監視她的屬下明明告訴他,她將他的銀票大方的亂送人,沒錢買畫,說要當苦工買畫惹得李大師大怒,叫她進去,然後一待就是一下午,讓他以為她真的是進去當苦工……

「對不起,馬公子,那個你的錢……我看到有可憐的人便給他們了……很抱歉,我亂花了公子的錢,還全都花光了,幸好李大師願意送我畫……」銀心滿心愧疚的道。

聽她這麽說,他望著她的眸光變得有些覆雜,接著他朝她勾起微笑。「不要緊,你這是做善事。」

「真的嗎?」她眨著晶亮的大眼睛,有些受寵若驚。

「就當你幫我做善事吧。」馬文才笑得溫柔。

「太好了!我真怕我擅自作主惹你生氣呢。」銀心松了口氣,拍了拍胸脯。

「怎麽會,你是好心幫助素昧平生的人。」他依然溫柔的道。

聞言,她感動的道:「馬公子,要說的話,你才真是個好人,聽到我把你的錢花掉一點都不生氣,也相信我不是被騙了。」

好人?馬文才實在是對這樣的評價感到嗤之以鼻,可當她這般誠心的對著他說時,有一股奇異的滋味在他胸臆間彌漫開來,不知為何,他覺得有點開心。

銀心像想到什麽,又綻放笑容道:「馬公子,有了李大師的畫,你就可以在你爹的壽辰將畫送給他,你爹一定會很開心的。」

他的心,又因為她這般燦爛美好的笑容而狠狠一震,明明他是故意為難她,她反倒誠心誠意幫他拿到畫,還真心為他感到開心,天底下怎麽有這種傻瓜?

其實馬文才很明白,不只因為他是高官之子,更因為李大師一眼就看穿他的深沈和狡獪,真性情的李大師才不賣畫給他,而她,有著一份他所沒有的善心和為人著想的真心,救了那些可憐人,李大師才會將她請進屋裏款待,一文不收的送畫給她。

該說她傻人有傻福嗎?能誤打誤撞遇上需要她幫助的人,進而做了善事,合了李大師的眼緣,得到了畫,她真是個奇葩。

李大師的畫,他原本放棄了,現在就像天外飛來的福,他真該謝謝她。

馬文才看她的眼神變得柔軟,看她額上沾了晶瑩的汗水,想起她是跑過來的,便拿出帕子為她擦汗。

「馬公子……」銀心一楞。

「不擦幹容易著涼,拿著。」他將帕子塞進她手裏,這還是他第一次關心家人以外的女人。

她心頭一悸,說不上這是什麽滋味,只覺得雙頰微微發熱,過了一會兒,她忍不住問道:「馬公子,你是特地來接我的嗎?」

馬文才望進她那雙帶有竊喜的雙眸,他確實是特地來接她的,但真正的理由是他想看她做完苦工後,哭著出來跟他說任務失敗了,他覺得這麽欺負她、逗弄她很好玩,可是他壓根沒想到情況會完全不同。

他沒有回答她,轉過頭看著窗外,看到前頭停了另一輛馬車,有個人頻頻探出頭來看,他輕輕勾起笑,轉向她道:「你家少爺來接你了,我看我再不放你下去,她會闖進來搶人了。」

「原來小……少爺來了!」銀心開心的道,心想要是小姐知道她順利得到李大師的畫,這份禮讓馬文才收得十分滿意,肯定會很高興。「那馬公子,我先走了,書院再見。」

馬文才看她開心的跳下了車,唇角上揚的弧度更明顯了,甚至還笑出聲來,他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真誠的笑過了。

在她待過的馬車裏,似乎殘存著她一絲純真坦率的氣息,軟軟的、甜甜的,沁在他鼻息前,久久不散。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